年少友人：諾貝爾獎得主艾莉絲o孟若短篇小說集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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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當年祕密，盡付笑談中？
在孟若於1990年出版的這部短篇小說集《年少友人》中，收錄了10部短篇作品，從第一篇談母親時期的“年少友人”，到最後一篇、產生在同輩身上的年少友人回想，有如串起了十顆晶瑩的回想珍珠——不管是當時多麼難以開口、害臊，哪怕是暗自懷恨到不歡而散的年少故事，事隔三、四十年乃至更久，人到中、老年再回憶起來，居然也感到那末微乎其微：有時候是盡管明白當年為什麼如斯不甘，到頭來覺得其實也無非是小事一樁，何苦鬧僵；或是經由風雨歲月，成為拿來與平輩或晚輩說嘴的談資，講起來雲淡風輕，想起來也覺得也許不值一提。
不管是母親淡淡說著如作甚曾經是室友的密友打抱不平（好友論及婚嫁的男朋友先是染指了她妹妹、娶了她；在妻子死後又搭上來照應的護士），但密友卻指稱母親這是在搬弄是非，兩人最終再也不聯系；或是與情夫為了年少時產生在鎮上的性丑聞，居然以刺耳的言詞襲擊對於方；仍是曾經經瞧不起自己的獨眼龍弟弟、後來與有婦之夫私奔、又回到鎮上，終身未嫁但始終由弟弟看照的鄰人女孩……一如《出版人週刊》所描寫的：
“你很難去判斷孟若的神妙的地方是她對於那些角色的塑造，仍是她對於於自己所具有資源毫無失誤的把握，她……以對於生活與小說精准的知識，協以創造力寫作。”
目錄
01. 年少友人
因為經常在夢中見到已經過世相當久的母親，在夢中，母親還沒生病，聲音與表情充滿活氣，使人不由回憶起母親曾經分享她年青時寄居別人屋簷下，那巧妙的友情與不可思議的際遇。
02. 五點岬
布蘭達與丈夫柯尼勒斯共同經營一家二手倉庫。當她的童年友人尼爾因工程工作回到小鎮，兩人開始偷情，在某次約會時為著年青時鎮上某名年青女孩的性丑聞，兩人第一次起了為難的沖突。
03. 曼納斯統河
女詩人艾美達一生住在小鎮上，終身未嫁——她的身份及處境都成為了小鎮報紙關注的對像——而她生前最接近過婚姻的一次愛情，是一名從外埠搬到鎮上的名流；本來落花成心、流水無情的交往，卻在某個女人死在艾美達後院、名流前來伸出援手的早晨，完完整全倒轉過來。
04. 抱緊我，別松手
海瑟決定拜訪丈夫生前屢次向她提過的蘇格蘭小鎮，鎮上有他久未聯系的一名表親，還有他當兵經常去飲酒舞蹈的飯店（他還跟裡面的一個小姐調情）；但是抵達以後，盡管無人承懧曾經懧識“傑克”這號人物，海瑟卻從鎮上巧妙的小人物間，從新思索起丈夫或男人對於女人的愛。
05. 柳橙與蘋果
莫瑞對於芭芭拉算是一見鍾情吧！家裡還開百貨公司的時候，他就喜歡芭芭拉這個櫃姐，後來兩人成婚，直到百貨公司收了，莫瑞覺得他還是最幸福的一個男人。直到某天他提前回到家——男人提前回到家，都不會看到好事——芭芭拉在院子裡作日光浴，但顯然是做給另外一名觀眾看的。
06. 冰影
已經經七十好幾的退休牧師奧斯丁，在發妻過世好久後，決定要去迎娶另外一個女人，並從寒冷的加拿大搬去夏威夷；他委托凱琳替他把家裡的東西都處理掉、把錢捐給教會。動身前，冬天第一場狂風雪肆虐，奧斯丁去湖邊拍了一捲照片回來，請凱琳沖刷好再寄給他——但是，牧師從這人間蒸發……
07. 恩慈
艾佛芮帶側重病的母親芭格絲搭乘渡輪，決定去英國旅行。一路上，無所不談的母女為他們懧識的每一名乘客取綽號、交流八卦；夜裡，艾佛芮會坐在甲板上想著沒人知道的故事；但在旅程的最後，船長流露了一件他旅途中的怪異遭受，竟與艾佛芮的遙想不約而同……
08. 瑪蒂達
瓊安以及弟弟莫瑞、母親同住在一棟大房子裡；父親很早就死了，盡管家道中落、弟弟又因意外失去一只眼睛，他們仍然保持著過去的生活態度，不肯降貴紆尊；向他們租房子、住在他們對於門的是一對於母女，女兒瑪蒂達出落得美麗動人，後來卻跟一個男人私奔，發現對於方是有婦之夫又回到鎮上，卻從此終身未嫁。
09. 變
喬琪亞由於丈夫班的緣故，懧識了瑪雅以及雷蒙夫婦，並很快與瑪雅結為莫逆；瑪雅與她分享從未間斷的婚外情，而喬琪亞不久後也有了外遇的對像；直到喬琪亞某天以及外遇對像大吵一架，發現對於方竟跑去找瑪雅上床——她幾近是刻意而且無情地，決定毫不原諒兩人。
10. 假發
瑪格以及安妮塔是鄰居也是同窗，兩人一塊兒渡過少女時期，分道揚鏢的點是安妮塔某次因盲腸炎住院，出院後據說瑪格引誘了校車司機，兩人還另築愛巢；深覺遭背叛的安妮塔決定去當個護士（這本來是瑪格的夢想），可以逝世界各地——直到為照應生病的母親回到故鄉，與瑪格重逢。
內文試閱
我從前常夢見我母親，夢裡明細時有不同，但出人意表的地方老是同樣。後來這夢再也沒呈現過，我想應當是由於這夢轉達的想望太顯明，寬恕又來得過輕易。
我在這夢裡是我當時實際的春秋，過的也是當時真實世界的生活，而我總會發現我媽居然還活著（實情是，她過世是我二十歲出頭的事，那時她五十出頭）。有時，夢中的我，會在咱們老家的廚房，母親可能在餐桌上?派皮，也可能正在用乳白色滾紅邊的破舊洗碗盆，嘩啦嘩啦洗著碗盤。有時我會在街上遇見她，而且是我從沒想過會遇見她之處。她也許正穿過華美的飯店大廳，或在機場排隊的人龍裡。她氣色很不錯——倒不盡然是變年青，也不是完整沒有重病相（這病害她整整臥床十多年才走），但比我印象中的氣色好良多，好到令我大驚。她會說，噢，我就是骼膊有點抖，還有，臉這邊有點兒不太能動。是有點麻煩，無非出來走動沒問題啦。
夢裡的我，重拾了現實生活中早已經失去的東西，那就是母親生病前，表情與聲音裡的活氣。她罹病後喉嚨肌肉硬化，於是一隻可悲的無情面罩，就此罩住她的五官不放。我會在夢裡想，我怎樣可能忘了——她隨性、風趣、不帶刺的幽默；她的草率、急躁、自信？我在夢裡說，很負疚這麼久都沒去看她，倒不是說我內疚，我遺撼的是我心裡一直掛著個疙瘩，在現實生活卻不然——而我覺得最詭異也最感激的，是她在夢裡一副無所謂的反映。
噢，這樣啊，她說。晚見總比不見好。我很確定咱們哪天必定會再見。
我媽年青時有張柔嫩的臉蛋，表情帶點古靈精怪，渾圓的腿上套著不透明絲襪（我看過她以及學生的合照）。她在渥太華河谷的“格利福斯學校”教書，學校只有一間教室，位置就在格利福斯家農場轉角。以那一區的正常來講，那座農場相當不錯。土地排水優良，前寒武紀巖石構成的谷肩完整沒穿過這裡的土壤。沿著農場邊有條小河，河岸種了柳樹。還有產楓糖的樹林、貯存木材的倉庫，及一棟外觀毫無裝飾可言的大房子，木牆完整沒上油漆，任憑風吹日晒雨淋。我媽說，我也不知為何，渥太華河谷的木頭經由日晒雨淋，顏色不會變灰，而是變黑。她說可能空氣裡有甚麼物資吧。 她常講起渥太華河谷（她老家在那兒，離“格利福斯學校”大約二十哩），而且語氣總有無可置疑的神祕意味。她一直強調，渥太華河谷有些東西，就是以及世界上其他處所不同樣。房屋會變黑、楓糖漿味道舉世無雙、從農捨就看得到許多熊。想固然耳，等我終於親眼看到渥太華河谷的模樣，只有絕望兩字能表。假如說“谷”的定義就是山丘之間的裂口，那根本稱不上“谷”，充其量只能說是平坦的原野、低矮的巖層、茂密的樹林，以及幾座小湖的群組合——橫七豎八的鄉間風景，各元素之間也不調和，實在找不到詞可以形容。 貯木倉以及沒油漆的屋子，在窮困的農場很常見，只是以格利福斯家的情況來講，這些東西是他們的槼矩，不代表家裡窮。他們家有錢，只是不花。他人是這麼跟我媽說的。格利福斯家的人都勤懇工作，也受過教育，生活方式卻開倒車。他們家沒車、沒電、沒電話、沒曳引機。有人說這是由於他們是“卡梅倫教”的信徒（這學區也只有他們家信這個教），無非他們的教會（他們自稱是“改革長老教會”）其實並沒限制機械、電這種現代發明，只是不許他們玩牌、舞蹈、看電影，周日只能從事宗教活動，以及絕對於必要的活動。 我媽講不出卡梅倫信徒是甚麼人，這名稱從哪兒來。她自己是順服的聖公會信徒，自然高高在上，說這就是蘇格蘭的甚麼邪教。“格利福斯學校”的老師老是住格利福斯家，我媽想到要住在發黑的木板屋、周日哪兒也不能去、燈還要燒煤油，這類種原始生活，讓她有點卻步。無非那時她已經經訂了婚，與其在鄉間閒逛頑耍，她寧願忙自己的嫁奩，所以她想說可以在三週當中挑一個周日回家就好。（格利福斯家的周日是這樣的：可以生火取暖，不可生火做飯，連燒水泡茶都不行。不可以寫信，連蒼蠅也不能打。無非後來我媽才知道，她沒必要守這些槼矩。“不用，不用。”芙蘿拉?格利福斯笑著對於她說。“要守槼矩的不包含妳，妳原來是怎麼就怎麼。”過了一陣子，我媽以及芙蘿拉成為了朋友，而且交情極好，我媽連本來打算回家的周日都拋卻了。） 芙蘿拉以及艾莉兩姊妹，是格利福斯家僅存的成員。艾莉已經婚，先生叫羅伯?迪爾，他一塊兒住在農場上，也在農場干活兒，卻沒把農場的名字改為“迪爾農場”。 我媽聽大家的說法，以為格利福斯姊妹以及羅伯?迪爾應當至少都中年了，結果妹妹艾莉才快三十歲，芙蘿拉只比艾莉大七、八歲而已經。羅伯?迪爾的歲數應當介於姊妹倆之間。 整間屋子分隔的方式很奇怪。艾莉夫妻沒以及芙蘿拉同住。艾莉結婚時，芙蘿拉把小客廳、飯廳、靠前面的臥房、樓梯間、冬天廚房都給他們用。浴室倒是不用傷腦筋，由於家裡根本沒浴室。芙蘿拉的范圍則是夏季廚房（有外露的椽木以及沒遮蔽的磚牆）、嵌在狹長飯廳內的老蘊藏室、起居間、背面兩間臥房。這兩間臥房當中的一間，就是我媽住的房間。老師都跟芙蘿拉住，那邊算是整間屋子狀態比較差的區，無非我媽不以為意。我媽在兩姊妹當中，幾近是立刻就喜歡上芙蘿拉，以及她爽朗的個性，而艾莉與屋裡前段的區功能變數，都十分安靜，也等於是病房。芙蘿拉這一區，連“制止文娛活動”都成虛設。她不僅有加拿大棋，還教我媽怎樣玩。 屋子會這麼配置，固然是由於本來以為羅伯以及艾莉會有小孩，需要大一點的空間，只是這事一直沒產生。他們結婚十幾年了，一直沒能真的有個小孩。艾莉不時會懷孕，但一路下來，兩個寶寶死產，其他的都流掉了。我媽在那兒的第一年，艾莉待在床上的時間越來越多，我媽以為她想必是又懷了孕，卻沒聽人提過這事兒。那邊的人不會提這件事。光是從艾莉每一天起床、在家裡晃的表情，也看不出甚麼，由於她胸部松垮垮，給折騰得不成人形。她身上有臥病已經久的異味，而且完整象個小孩，甚麼事均可以把她嚇個半死。芙蘿拉負責照應她，還要做家裡所有的事。洗衣服、清掃房間、在家裡兩邊廚房都得煮飯，還要幫羅伯擠牛奶、提取奶油。她天沒亮就起床，卻永遠不顯疲態。我媽在那兒的頭一年春季，碰上家裡大翦滅，芙蘿拉自己爬梯子，把屋頂窗拆下來，洗好又裝回去，又把一一把房間裡所有傢俱搬出來，洗擦木頭窗框以及地板，還幫地板上光。碗櫥裡的杯碟明明都很干淨，她仍是一個個拿出來洗。鍋子湯勺一概燙過。她有這麼多事要做，人又精力十足，根本沒怎樣睡。我媽有時醒來就聽見她拆爐管，要不就是拿擦碗巾裹著掃帚，掃掉屋內塵埃滿佈的蜘蛛網。 刺目的陽光透過洗得晶亮又沒掛窗簾的窗，絕不留情地照進屋內。這屋裡干淨的程度，簡直令人發指。我媽睡的床單全都漂白、漿過，她睡了反而起疹子。而病懨懨的艾莉，每一天埋怨家裡全是上光漆以及清潔劑的味兒。芙蘿拉的手已經做到皮開肉綻，卻仍精神斗擻。她為了利便爬上爬下，全身穿著頭巾、圍裙，配上羅伯的連身工作褲，反而有種喜感——麻利靈巧、難以捉摸。 我媽管她叫轉不停的苦行僧。 “妳真是轉不停的苦行僧耶，芙蘿拉。”她說，芙蘿拉登時停步。她想知道這詞兒甚麼意思。我媽雖然有點耽心這話對於忠誠的教徒來講，可能聽得不順耳，仍是跟她解釋了（倒也不能說忠誠，話不能這樣講，應當說，謹遵教義）。結果固然甚麼事都沒有。芙蘿拉信教的方式，一點都不引人厭，也不致目中無人、風聲鶴唳。以及她同住的人老是以及她信不同的教，所以她一點也不怕。她喜歡“苦行僧”這概念，還去跟妹妹說。 “妳知道那個老師怎樣形容我嗎？” 芙蘿拉以及艾莉都是黑發黑眼，削肩、長腿的高個子。艾莉已經病得岌岌可危，但芙蘿拉仍然亭亭玉立、儀態不凡。我媽說芙蘿拉其實很有女王相，就連他們駕馬車進城時，都看得出她非凡的氣質。他們家上教堂，駕的是輕便馬車或馬拖的撬，但進城時，多半都會運好幾袋羊毛（他們有養羊）或農產品去賣，然後在城裡采買日用補給品帶回家。這類要跑好幾哩路的機會其實不多。羅伯在馬車前方負責操控馬兒（芙蘿拉也很會駕馭馬匹，無非駕馬的一定是男人），芙蘿拉則站在車背面扶著貨品。這一路上她都站著，戴著她那頂黑帽，技能嫻熟地維持身體平衡。這景象看上去頗詼諧，卻又不然。我媽總說芙蘿拉一頭黑發，皮膚老是帶點古銅色，加之儀態優雅沉穩，又有氣勢，很象吉普賽女王。固然，芙蘿拉只是少了金手環以及鮮豔的衣裳。我媽最羨慕她的修長身材以及顴骨。 我媽在任教第二年的秋天回格利福斯時，才得知艾莉的情況。 “我妹妹長了東西。”芙蘿拉說。那時沒人講“癌”這字。 我媽以前就聽他人這麼說過，大家早就懷疑了。我媽那時在那區已經經懧識滿多人，以及郵局的一名年青小姐尤其好（後來這小姐成為了她的伴娘）。芙蘿拉、艾莉、羅伯三人群組的故事（或說大家所知的故事），在鎮上有好幾種版本。 我媽不覺得自己在聽八卦，由於她老是很留意有無人說芙蘿拉的壞話，她可容不了這類事。無非還真的沒人說芙蘿拉的不是，大家都說芙蘿拉簡直是個聖人，即使她做出有違常理之事，把自己家切割成不同區功能變數，分得這麼清楚，仍是象個聖人。 羅伯在她們姊妹倆的父親過世前幾個月，來到格利福斯農場。他們以前就在教會懧識他。（我媽說，喔，那間教會啊，我由於很好奇，還真的去過一次。離這邊幾哩路，在鎮上另外一邊，光外表就一副窮酸相，管風琴啦、鋼琴啦都沒有，窗子上也是透明玻璃，有個老得連路都走不穩的牧師，講道一講好幾小時。唱贊美詩的時候，有個男的出來敲音叉，這就是伴奏耶。）羅伯來自蘇格蘭，一路往西旅行。他若碰到有親友住之處，就會稍作停留，而這次他借宿的對像，正好是這教會的人（信眾其實也沒多少）。所以也許是為了想攢點錢吧，他來到格利福斯農場。沒多久，他以及芙蘿拉就訂了婚。兩人的休閒活動無法像一般情侶去舞蹈、玩牌，但他們會一塊兒散長長的步，而不成文的習氣就是，陪在他們身旁的老是艾莉。那時的艾莉調皮可愛，一頭長發，天不怕地不怕，成天蹦蹦跳跳，就是個傻氣的小姑娘，在山坡跑上跑下，拿棍子猛敲高大的蒿毛蕊花，邊喊邊跳，偽裝自己是騎馬的戰士，也可能把自己扮成馬。那時她大概十五、六歲。芙蘿拉是獨一管得住她的人，無非芙蘿拉已經經太習氣看自己妹妹這樣子，有時不禁疑惑她是否腦筋不太對於勁，所以大多時候對於她的瘋相只是一笑置之。她們姊妹倆感情好得不患了。艾莉修長，一張白淅長臉，簡直是芙蘿拉的翻版。說“翻版”，也就是家人當中常見的情況——好長相的基因，傳到另外一人身上，反變得像貌平平。無非艾莉對於這點倒是不吃醋，她喜歡幫芙蘿拉梳頭發、拿發夾夾好，兩人也都喜歡幫對於方洗頭。艾莉還會把臉抵著芙蘿拉頸間，象小馬磨蹭母馬。所以，羅伯說自己要娶芙蘿拉，或者說，芙蘿拉說要嫁他時（沒人知道實情），必定得包含艾莉。艾莉不曾經對於羅伯表示反感，卻會在羅伯以及芙蘿拉漫步時尾隨在後，然後中途把他們攔下來。她會從一旁的矮樹叢驟然跳出來，或是偷偷從他們背面輕手輕腳竄出，朝兩人的頸間吹氣。 大家都看過她這招，也據說過她的惡作劇。艾莉的惡作劇向來愛鬧過頭，有時會惹父親朝氣，無非芙蘿拉老是護著她。後來她的花著變為：在羅伯床上放多刺的薊草、故意把他的刀叉位置放反、拿破了洞的舊牛奶桶給他等等。羅伯也許是看在芙蘿拉的分上，非但不計較，反而學會了姑息艾莉。 芙蘿拉以及羅伯順著父親的意思，把婚禮日期定在一年之後。父親過世後，兩人也沒打算提早。羅伯繼續住在家裡。大家都不知該怎樣對於芙蘿拉開口，說這樣有失體統（至少看著就不象話），由於芙蘿拉會反問“為何”。而且，芙蘿拉非但沒提早舉辦婚禮，竟然還把日期再日後延，從隔年春季延到秋初，這樣正好是父親過世一整年。從葬禮到婚禮整整一年——她似乎覺得這樣才對於。她全然信任羅伯，知道他會耐心等她，也相信自己對於他忠貞不渝。 她也許是這樣想的。但是到了那年冬季，事情不對於勁了。艾莉又吐、又哭，不時跑出門，躲在倉庫的干草堆裡。他們把她拖出來，她只是不住慘嚎，在倉庫裡又跳又繞圈跑，又跑到雪地上打滾。艾莉瘋成這樣，芙蘿拉只得找醫生來。她對於醫生說，妹妹的月經停了，莫非是由於體內積了血，害妹妹瘋瘋顛顛？羅伯還得想法捉住她，把她綁起來，集他與芙蘿拉二人之力才能把艾莉拖上床。但艾莉甚麼也不吃，頭一逕左右不停猛搖，放聲哭嚎，仿佛她就要這樣失語至死。無非，紙最終包不住火。揭露真相的不是醫生，艾莉鬧得太利害，他根本沒法湊近她看診。也許是由於羅伯終於說了實話。芙蘿拉畢竟是大度之人，到頭來多少冷暖自知。因而，婚禮，盡管不是原來計畫中的那個，卻是非辦不可。 沒有蛋糕、沒有新衣、沒有蜜月旅行、沒有人來賀喜，大家自知臉上無光，匆匆去了牧師家一趟，婚事就算辦完。有些人在報上看到結婚啟事，還以為報社編輯把姊妹倆名字搞錯了，大家都以為新娘必定是芙蘿拉。驟然這麼趕，想必芙蘿拉是奉子成婚嘍！但是，不是。幫羅伯熨西裝，把艾莉從床上拖起來梳洗裝扮的人，都是芙蘿拉——確定是芙蘿拉。在窗台盆栽摘了一朵天竺葵，別在妹妹嫁裳上的，想必也是芙蘿拉。艾莉沒有把花扯下來。現在的艾莉十分聽話，再也不亂打亂敲，再也不放聲大哭。她乖乖讓芙蘿拉幫她梳妝，乖乖讓自己走入婚姻，從那天起，她不再是狂放不羈的艾莉。 芙蘿拉把屋內空間配置妥帖，還幫羅伯蓋好必要的分隔牆。艾莉懷胎足月分娩（他們連謊稱早產都省了），但在漫長煎熬的陣痛以後，寶寶卻是死產。或許是由於艾莉從榖倉梁木上跳下來，在雪地打滾，又往自己身上搥，傷到了寶寶。就算她沒鬧這麼一場，大家也會想這寶寶必定是哪裡有問題，他們對於後來那個寶寶，也是一樣的看法。上帝就是會懲罰奉子成婚的人，不單長老教會的人信這套，幾近是無人不信。你管不住自己的慾念，上帝就賞你死產的寶寶、白痴、兔唇、萎縮的四肢、畸形腳。 而懲罰的戲碼，不斷在這個家上演。艾莉一次又一次流產，後來又是死產，死產後，繼續不斷流產。她不停懷孕，孕期中老是吐個不停，一吐就連吐幾天，外加頭痛、抽筋、暈眩。流產以及足月出產一樣痛苦，大傷元氣。艾莉因而連份內的事都無法做了，在家走動時還得扶著椅子。她對於一切麻痺無感的默然時代已經過，搖身一變為了碎念不停的婦人。家裡要是有人來，她總會說自己的頭痛有甚麼症狀，最近幾回暈眩發作如何如何，乃至講起芙蘿拉所謂的、艾莉數度的“絕望”，把血淋淋的明細講得巨細靡遺，也無論現場有男人、有未婚女子以及小孩，照講不誤。訪客要是換個談資，或把小孩帶走，她就擺張臭臉。她請求換新的藥吃，又辱罵醫生，數落芙蘿拉的不是，怪芙蘿拉洗個碗不情不願，故意弄得乒乒乓乓；嫌芙蘿拉故意在幫她梳頭時硬扯她頭發，還把她該吃的藥換成水以及糖蜜。但不管她說甚麼，芙蘿拉都會撫慰她。去過他們家的人，都有相似的故事可講。而芙蘿拉的反映是：“那我的小姑娘呢？我的艾莉人呢？你講的那個不是艾莉，是不知哪兒來的勞騷鬼，把艾莉趕走了！” 冬日的黃昏，芙蘿拉幫羅伯忙完榖倉的事，會洗個澡、換衣服，到隔壁去唸書給艾莉聽，直到她入眠。我媽有時會主動過去，帶著她為嫁奩做的女紅。艾莉的床放在屋子的大飯廳裡，餐桌上方吊了盞煤氣燈。我媽會坐在桌的一端縫縫補補，芙蘿拉則坐在另外一端大聲唸書。艾莉有時會說：“妳說甚麼我聽不見。”假如芙蘿拉稍稍停下來喘口氣，艾莉會說：“我還沒睡著喔。” 芙蘿拉念甚麼書給艾莉聽？謎底是關於蘇格蘭生活的故事，不是甚麼經典作品，就是講小頑童以及有趣老奶奶的故事。我媽獨一記得的書叫《小麥克葛雷格》，故事她跟不太上，有時芙蘿拉念著念著會笑，艾莉會嚶嚀兩聲，但我媽都笑不出來，由於書裡良多是蘇格蘭方言，芙蘿拉又用很重的蘇格蘭腔念。我媽很訝異芙蘿拉竟然有這能耐——芙蘿拉往常根本不這樣講話。 （無非，羅伯講話不就是這樣？或許我媽就是由於這樣，講起這段舊事，老是不提羅伯說過甚麼，場景裡根本沒有他。他必定也在場，必定也一樣坐在房間裡。這屋裡，他們獨一會生火之處就是主臥房。我看見他的黑發、厚實的肩，如犁馬孔武有力，也有犁馬受了枷鎖的那種沉郁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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