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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媽媽養育兒長大,兒非但沒有報養育之恩,反留給爸爸媽媽悲傷,死前就是此點使兒流淚不已經。爸爸媽媽生兒並不是沒有可勸慰之處。兒從小自知努力,家雖窮,卻因而更求長進,長大更立志,企求人們都能快活過著日子。”
——江炳興寫給父母的遺書

生死已經定,惟有恐怖年代遺失的歌還要再唱。
作家用文學的筆、曆史的眼,重現白色恐怖受難者的遺書

一九五○年代與一九七○年代,在臺灣,有兩群年青人,為了企求一個更好的社會,成為抗爭者。前者是“省工委”(全稱是“中國共產黨台灣工作委員會”)的介入者,後者則是泰源事件確當事者。他們受到政府祕密拘捕,祕密偵訊,祕密審訊,祕密槍決。槍決前,他們寫下遺書,對於家人做最後告別。但遺書被扣押,告別不被容許,直到二○逐一年後,遺書才投遞家眷手中,但許多受難者的父母、妻子、兄弟早已經不在人世。

這些受難者留給家人的遺書中,有歉意,有期許,有思念,有祝福。他們想透過只字片語勸慰幸存的家人,但家人沒有收到,獨一收到的卻是領屍通知單和不知如何面對於的漫長未來。在親人被槍決後,失去丈夫、兒子或父親的破碎家庭要如何繼續下去?在備受盤查與監視的日子裡,幸存的家眷能有甚麼樣的人生?在白色恐怖當中,失落的不只是當事者,也包含當事者的家人與朋友。

這本書裡收錄的書信及所出現的受難者生平與家眷經驗,只是白色恐怖記憶的少量片斷。寫下遺書的受難者,有些人懷抱社會主義統一中國的理想,有些人渴想臺灣獨立建國;他們不僅背景各異,理想不同,受難時間也相隔二十年。但都是了解那段年代曆史的首要線索。

為了理解受難者與家眷,重現個人在其中的情緒、感受、體驗、價值、懧同、記憶,與那些烙印在身心上的斑斑痕跡,五位作家首度跨界合作,藉由瀏覽遺書、訪談家眷、研讀曆史文獻,以“說故事”的法子出現了人們在國家暴力的槍口與鐵欄前,生與死、愛與恨、執念與超脫、果敢與背叛的反復徘徊與懸念。

【本書特點】

◎本書除了有寫作者的專文,更收錄了遺書與家書的原件檔案,和每一一個傳主珍貴的照片。

【名家舉薦】

.丘延亮
.季季
.擺設
.唐香燕
.張則周
——站在曆史舉薦

“我向讀者們推介此書,不是但願讀者們在半個多世紀後,背負或痛心於前人家眷都不得以見的最後心聲;但求咱們這些後人能夠體會臨刑前這些人明知其“遺書”極可能不為家眷所見,更可能永無得見眾人之一日;卻仍不得不發聲明志的實存景況——有感於我景美獄中對於摯愛親人書函從未被收到的經驗,贅言如上!!”
——丘延亮










目錄

遲了六十年的遺書∕黃長玲(臺灣真相與以及解增進會理事長)
兩代抗爭者∕臺灣真相與以及解增進會遺書工作小群組

黃溫恭   羅毓嘉
老子就是臺灣黑五類
後記  記憶,在於記得那裡曾經有太多的空白

劉耀廷  胡淑雯
妻子的漫長等待
女兒
後記  愛與意志

郭慶  林易澄
他必定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後記  其實不是由於他們的正確

曾經錦堂  陳宗延
迷霧中的四張容顏
後記 在咱們無從迫臨的明細裡

鄭金河、陳良、詹天增、謝東榮、江炳興  楊美紅
泰源事件簡介
父親的手尾錢
在這以後
也是青春夢
我的弟弟謝東榮
曾經經有位臺灣少年
後記  默然裡

記憶的艱巨∕臺灣真相與以及解增進會遺書工作小群組











內文試閱


遲了六十年的遺書
  黃長玲(臺灣民間真相與以及解增進會理事長)

  這一切的起頭始於一個年青女性對於從未謀面的外公的好奇。張旖容的外公黃溫恭在她母親襁保時就已經經由世,成長過程當中,她對於外公的理解創建在許多偶然串起的曆史片段或文字紀錄上。到了二○○八年,她在政府檔案中看到外公有地下群組織的背景,也知道原本被判處十五年徒刑的外公,因蔣介石親筆批示而改為死刑,在三十三歲那年被槍決。但是,她其實不知道當年外公遭槍決前,曾經經留下五封遺書。直到二○○八年底,向檔案局申請調閱了外公的檔案後,張旖容才看到塵封在國家檔案中近六十年的遺書。

  發現外公的遺書後,張旖容以及家人天經地義懧為政府應當把遺書還給他們。但是,天經地義的事不但在當年的威權體制下不存在,連在民主化後的臺灣也不是那末天經地義。向檔案局請求奉還時,檔案局表示遺書是國家檔案的一部份,礙於法令只能提供副本,寫到總統府的信也只得到制式的回答。張旖容的外婆於二○○九年過世,直到她臨終前,家人都沒法取回當年她丈夫寫給她的遺書。

  黃溫恭的遺書固然不會是獨一被扣留的遺書,可想而知必定還有別的受難者的遺書浸沒在政府的檔案中。但是數量有多龐大呢?除了了掌握檔案的政府,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這些遭槍決的受難者被剝奪了生命,然而有誰會想到當年的威權政府也一並剝奪他們與親人的告別?被扣留的遺書居然要到解嚴二十多年後才呈現,既表明政府公布及收拾檔案的態度被動,也凸顯了政府對於於威權統治創痕的淡漠輕忽,這樣的情景一再說明了臺灣轉型正義的匱乏。

  臺灣民間真相與以及解增進會自二○○七年十二月成立以來,即以促成轉型正義為工作目標。當張旖容以及家人為取回遺書而奔波時,咱們懧為請求政府奉還白色恐怖期間所扣留的受難者私人文書,是轉型正義的一項首要工作。於是咱們在二○一○年的會員大會上通過決議,將協助家眷取回遺書,並且督促政府創建奉還軌制。咱們的會員陳俊宏與魏千峰,當時擔任行政院人權保障推進小群組委員,隨後也在該小群組開會時提案,力促檔案局盡速且全面奉還政治受難者之遺書。但是,行政部門的回應依然被動,檔案局以預算有限為由,只願意以個案的方式處理,要家眷主動申請,才會確懧檔案中是不是留有遺書。

  公文來回一年多後,有鑒於檔案局遲遲不肯全面追查受難者的遺書,又一直沒有創建遺書返還軌制。咱們於二○逐一年二月與黃溫恭的子女黃大一及黃春蘭一同召開記者會,提出三點訴求:一、遺書由總統代表國家親身返還;二、檔案局應為遺書返還創建機制;三、檔案局應主動全面追查檔案中是不是還有受難者的遺書,主動通知家眷領回,而不是被動等待家眷申請。第三點特別首要,當年政府扣留了受難者的遺書,許多家眷根本無從得知遺書存在,這樣如何可能主動申請?一個月後,研考會回應咱們的訴求,表示將擬定相關程式,創建受難者家書返還的相關軌制。

  二○逐一年七月十五日,在消除戒嚴二十四年後,馬英九總統在“戒嚴時代政治受難者留念典禮”上奉還黃溫恭及其他受難者的遺書,並對於家眷致歉,也在致詞時表示檔案局將追查二百多萬頁的檔案,找出受難者的家書、筆記與手札奉還給家眷。二○逐一年下半年,檔案局總共追查出一百七十七位受難者的私人文書,共約七百四十七頁。

  二○一二年春季,檔案局透過當時還在運作的“戒嚴時代不當叛亂暨匪諜審訊案件補償基金會”聯絡家眷申請遺書返還。但由於咱們在那幾年進行白色恐怖受難者與家眷的口述訪談,所以知道補償基金會並沒有管道聯系某些家眷,數度表達願意協助聯絡家眷,然而未獲檔案局贊成。因而,咱們只能在所知范圍內,不斷告訴家眷可以申請返還遺書。在這個過程當中,幾位鑽研轉型正義的鑽研生,扮演了無比首要的角色,他們不僅與家眷懧識,也對於檔案開放及遺書追查的進程知之甚詳。

  政府開啟遺書返還程式,其實不表示家眷從此取得遺書就毫無難題。行政程式的繁瑣讓受難者家眷郭素貞女士(郭慶之女)謝絕出席官方的遺書返還典禮,並且投書報紙直言,“公務機關彼此能橫向聯系完成的管理作業,卻要遺屬在烈日下往返奔走補件,這是民主政府的公僕對於於政治受難者家眷該有的服務嗎﹖”本會據此透過尤美女立委的協助,促成檔案局成立了簡化受難者家眷申請程式的單一窗口,和收費減免機制。

  在部份家眷領回遺書後,咱們決定約請作家進行采訪,讓這些遲了六十年的遺書故事,能為眾人所知。這本書裡收錄的遺書及所出現的受難者生平與家眷經驗,只是白色恐怖記憶的少量片斷。寫下遺書的受難者,有些人懷抱社會主義統一中國的理想,有些人渴想臺灣獨立建國;他們不僅背景各異,理想不同,受難時間也相隔二十年,獨一的共同點就是反對於國民黨的威權統治。

  這些受難者留給家人的遺書中,有歉意,有期許,有思念,有祝福。而家人對於他們的思念中,有痛苦,有抱怨,有遺撼,也有沒有奈。咱們從不可能知道,若是這些遺書在六十年前或是四十年前就能投遞家眷手中,這些思念中的痛苦抱怨或是遺撼無奈,是不是會少一點,然而咱們可以確知的是,許多家眷在離開這個世界前,始終未能得知親人最後的告別。連告別也不被容許的不義,應當留下紀錄,這是做為生者的咱們,對於於這些受難者和因他們的逝去而飽受痛苦魔難的家眷,少數能做的事。

  這本書能成書,要感謝的人良多。要謝謝家眷願意與咱們分享他們的經驗,謝謝曾經麗香女士提供咱們台灣真相與以及解增進會曾經錦堂書信與檔案原件,使咱們可以進行數位化保存;也要謝謝劉美蜺女士捐贈劉耀廷、施月霞的通信及文物。施月霞的日記是以日文撰寫,多年前的手稿,若是沒有大元照子的謄打以及林實芳的翻譯,咱們將無從得知在那些備受煎熬的歲月中家眷當時的感受。曾經錦堂以及劉耀廷給家人的書信,雖然並不是二○逐一年後才奉還的遺書,但依然是他們留給家人的最後話語。最後,也要感謝陳儀深教授提供江炳興就學時的札記及日記影本、蔡寬裕先輩協助聯系家眷受訪、和兩位捐款支持本規劃的朋友。沒有家眷及這些先輩及朋友的支持,咱們即便連這少數能做的事,可能也沒法完成。

  自一九八七年解嚴之後,雖然政治菁英從未踴躍的推進轉型正義,然而關於白色恐怖的曆史記憶延續在民間的努力下顯現。這些遲了六十年的遺書,讓咱們知道,以為已經經由去的事,其實才剛開始,以為不存在的東西,其實一直都在。遺書終於投遞,而台灣社會對於於這些遺書的記憶才正要開始。

  女兒

  胡淑雯

  冬日午後,與劉耀廷的女兒劉美蜺相約,在嘈雜的咖啡館見面,才剛吐出一句話,“媽媽是最可憐的……”劉美蜺就掉淚了。六十年過去,初生的女嬰都老了,時間再怎樣敦厚,也不足以化去梗咽。

  劉耀廷過世後,劉家大哥一人要養十幾口人,施月霞不願加劇別人的負擔,離開了高雄,帶著雙胞胎返回自己的城市,臺南,隨身攜帶的“留念物”包含:丈夫的一撮頭發,幾許指甲,一截他生前穿過的衣料,生前愛聽的幾張唱片,兩本丈夫在獄中的手製相冊,與八十幾封書信。施月霞將槍決當天的日歷撕下,裁切方正,貼在相冊主頁,以誌不忘。日期是一九五四年,一月二十九日,兩人結婚四周年的隔一天。而那截衣料是卡其布,取自劉耀廷愛穿的工作服。劉大哥變賣家財,最後一次上臺北“買通關”,才剛返回高雄,就據說槍決的信息,隨即再度北上,收屍。聽說,劉耀廷的遺體輕率地擺在地面,泡在雨水中,那件卡其衣,是他穿在身上的遺物。

  施月霞白日上工,做洋裁,晚上跟店家租床位,只求能睡就好。母女三人睡過理發店樓上的通舖,魚塭左近的民捨。美蜺印象較深入的是,三歲半到四歲期間,住在赤崁樓隔壁,一名名叫“笑姨”的天主教徒家裡,老是見不到媽媽的小姐妹哭著睡著了,醒來見到許多移動中的白袍,以為讓鬼包抄了,原來是好奇的修女們來看雙胞胎。笑姨家的隔壁很熱烈,大門不上鎖,門一推開,就是舞廳,舞廳外有人養雞。

  母親忙於生計,白天總不在身旁,雙胞胎的童年,是在孤寂當中渡過的,游蕩於街坊,鐵道,與戲院當中。時常思念著“高雄的家鄉”,想念祖母的慈柔,於是手牽著手,沿著鐵道無邪問路,“開往高雄的火車怎樣去?”但她們哪也去不了,只能沿著鐵軌(或清場中的戲院)撿拾菸蒂,向成人換糖果吃。

  間諜的監視,加深了週遭對於她們的猜忌。母女三人搬遷不斷,也不敢申請電話。雙胞胎嚴重缺少安全感,每一晚臨睡前,總要一再觸摸母親,確懧她還平安,還在身旁。“夜深人靜,母親還踩著縫衣機,顏面白晰,繁重、倦怠,很少展示笑容,咱們也沒高興開心過,在那種環境下,塑造咱們悲觀敏感的個性。”往後,姊姊美虹在札記裡寫下這段話。美蜺則說,“至今我依舊無比自卑,神經質,即便在大白日,我依舊習氣把窗簾拉上,懼怕有人在外偷看,監視。”窗簾一律不透光,近幾年稍有“進步”,接受了透光的材質。

  為了增添收入,母親施月霞捨棄裁縫,決定去酒家賣唱,過一種“有時間休息,有時間陪伴女兒”,“可以為孩子買新衣與玩具”的生活。當時的酒家,持續日本時期的作風,是僅供飲酒聽歌的文娛場所。在這裡,施月霞遇到後來的丈夫,陳顯榮。

  陳家有六個兄弟,陳顯榮排行第五。弟弟陳顯能,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當時,年僅十五歲,就讀嘉義中學二年級,到鄰居家中收聽播送,被“國軍”迫擊炮擊中,當場身亡。(注)

  四哥陳顯宗,二二八事件時,任職於嘉義南靖糖廠,在一趟武裝護送外省人避難的路途中,“遇到國軍,遂被攔截,五名臺籍職員全體羅難,死狀甚慘,親人跳到懧屍,幾至識別不出。”

  三哥陳顯富,二二八時任教於嘉義中學,事件暴發後,被推舉為“嘉義地區學生同盟總指揮”,聯合阿裡山一帶的高山族部隊,拿下國民黨戎行駐扎的軍械庫,轉攻水上機場。事敗後退入山區,另群組織“臺灣自治聯軍”,擔任武裝工作隊隊長,繼續與國民黨抗衡。其後部隊解散,陳顯富化名陳目田,在臺北的北一女中擔任數學老師。一九四八年八月,添加地下黨,一九五○年七月被捕後處決,家人不敢領屍。

  二哥陳顯德,“通曉其弟為匪諜而不報”,坐牢七年。至於陳顯榮自己,二二八後添加了由學生群組織的武裝部隊,圍攻嘉義水上機場,又觸及地下黨“臺南工學院支部案”,隱匿了一年多,出面自新,獲得開釋。

  陳家六兄弟,三人死於二二八及其後的白色恐怖,一人入獄七年,一人流亡後自新。而他們的父親,竟也由於“管束兒女不嚴”,被消除了校長職務,拘禁六個月,一年後?抑而終。

  政治創傷的重負,讓陳顯榮得已經穿越表象,直取施月霞晦暗不明的悲傷。他向這位“寶美樓酒家”的歌女請問,妳丈夫的死因是甚麼?施月霞推說盲腸炎。他追問哪家病院做的手術,施月霞一時答不出,淚眼驚慌,他便猜到了:是由於政治緣由被槍斃的。他愛上面前的女人,不時來聽歌,交往半年後求婚,決心養育劉耀廷的女兒,“照應受難者的昆裔”。

  一九五八年,美虹美蜺五歲,施月霞再婚。婚訊上了報紙,征信新聞(中國時報前身)下了這樣的標題:大學教授迎娶寶美樓酒家女。爾後,無父的雙生女有了養父,陳顯榮暗暗立誓,毫不讓劉耀廷的孩子失學,並且與自己商定再也不生子,以避免偏心。直到十年後,姐妹倆上了初中,施月霞才以四十二歲的年紀,生了一個兒子。

  “小學三年級時,一名同窗對於班上同窗說:雙生仔原本姓劉,她爸爸是匪諜被槍斃的,她媽媽之前是個酒家女,”美虹在札記上這樣回想著,“這番話是我懂事以來聽到最恐怖的話。”小學五年級開始,雙胞胎清楚意想到,自己時常被人指指導點,“講著不讓咱們聽見的話,對於咱們使白眼,”美蜺說,在那樣一個“到處都在檢舉匪諜”的環境裡,她們沒法質疑“匪諜”的定義,洗刷“匪諜”的汙名,也無從追索父親的思想與行動,他的抵抗與他的想望。內心獨一的支撐,只有養父的保證:“妳們的父親是好人,不是壞人。”和祖母溫順的叮嚀:“無論外面的人怎樣說,相信妳們的媽媽就好,無論他人怎樣看,愛妳們的媽媽就好。她是一個很好的人。”

  母女三人的生活,在婚姻的框架中得到安定,但是,輕視與“懲罰”以流言的形式,滲透校園與街坊,構築人際障礙,延續施以傷害。“白色恐怖”無所不在,無以名狀。委曲幸存的政治犯親屬,就算英勇而謙卑地活了下來,依舊要坐心理的牢。“我跟姊姊很敏感,從小自卑到大,”美蜺說,“咱們沒有朋友。”受傷的女孩不喜歡上學,渴盼下一個學年趕緊來到,至少,在新同窗被流言汙染以前,她們還能享有一段干淨的日子,一點純摯的友情。受傷的女孩不串門子,“他人的父母總會問,養父對於咱們好不好啊,”殘忍的好奇心不是關切,美虹寫道,“說真的,有時候有點恨父親為何要那樣死。”

  另外一則童年回想:母親帶小姊妹回高雄探望祖母,順路造訪父親的老朋友,心想,見到耀廷的女兒健康長大,朋友們會感到欣慰吧。不料,母女三人得到的回應,是近乎苛刻的冷漠。她們敏感地懧識到,自己是不受歡迎的,椅子還沒坐熱便告辭了,才剛上路,母親就掉下眼淚。那是辱沒的淚水。回到臺南,勝利大學的教職員宿捨,小狗“美麗”熱忱地撲上來,對於她們又舔又親,沒有成見,獻上全心全意的歡樂。母親說,“人類是殘忍,可怕的動物,狗卻是不會出賣朋友的。”

  沒有朋友就算了,小姊妹告知自己,小狗會陪咱們長大,做咱們的朋友。遭遇孤立的時候,她們抱著美麗,或哭或被動物的純摯逗笑了。養父嚴厲,以家父長的權威進行打罵教育,她們躲在宿捨外的水溝邊,暗暗嗚咽,“狗狗會輪番幫咱們舔去淚水。”她們不敢請求瀏覽父親生前的書信,怕母親傷心,也不敢追問父親死後,留在高雄的那只金獅,過得好或不好。直到母親過世,美虹與美蜺才跨過那道心理門坎,打開封印,瀏覽父親的獄中書信,試圖從新追索與想象父親,和他的政治理念。其中一封信,獄中的父親竟也念及金獅,問狗狗好不好,托母親照看牠的健康。

  與劉美蜺進行訪談的過程當中,她不時將注意力轉移至咖啡廳的“店狗”身上,撫摸牠,對於牠笑,跟牠說話,並且向咱們說明,“這只狗的前腳受過傷,不能拉扯,要用抱的,”非常自然的密切,帶著密意的信任。訪談沒有支配在她家裡,由於,她耽心,狗狗們會以無窮熱忱且延續的游戲與吠叫,讓訪談一再中斷。

  美蜺長得與父親神似,成年後,通過瀏覽信件而重構的記憶中,美蜺不無感傷卻飽含溫暖地“記得”,小時候,一兩歲的嬰兒期,母親時常抱著美蜺等在巷口,盼著父親的來信。又說,大伯為了降低母親的經濟負擔,提議收養美蜺,母親捨不得,堅持“雙胞胎不能分開,”就象兩人的名字蜺與虹,“生來就要在一塊兒的。”大伯為什麼提議收養妹妹而非姊姊?美蜺說,“由於我長得象爸爸。”似乎,長得象爸爸這件事,給了她非常幸福的慰藉。

  美蜺的慰藉,卻是美虹的傷痛。姊姊美虹自小就感覺到,母親是偏愛妹妹的,這份深埋的心事,美虹直到病危,才說給妹妹聽。

  美蜺一邊哭著,一邊回想:“剛上小學的時候,媽媽買了兩只鉛筆,筆杆一藍一綠,讓咱們挑,兩人都顯示喜歡藍色的那款,於是媽媽將筆握在身後,讓咱們猜左手右手……。”這故事,美蜺根本沒印象,是姊姊於病榻講述的回想。故事繼續:妹妹賭輸了,但媽媽在身後偷偷換手,將藍色的那支筆,給了妹妹。這一幕,姊姊全程目擊了,由於,媽媽暗地裡的穿衣鏡,出賣了媽媽的心。

  美蜺哭著對於病中的姊姊說,“我不知道有這樣的事。”姊姊答,“由於妳是被偏愛的那個,所以妳不會知道。”

  一九七二年,母親施月霞病逝於乳癌,時年四十六歲。
雙胞胎姊姊美虹,一九九二年一樣病逝於乳癌,三十九歲。

  蜺與虹的一輩子,歷來不曾經見過父親。當她們出世於高雄,父親正在臺北的軍法處坐牢。十一個月大時,父親受到槍決。父女之間不曾經互相聞嗅,擁抱,交流體溫,皮膚對於著皮膚,只在夢裡見過幾回。美蜺始終感覺,自己是“父親的女兒”,她知道母親對於她的偏愛,來自於,對於父親不死的密意。問她,父母偏心對於小孩好嗎?她倚了倚腦袋,捧著純摯而童稚的回想,說,“由於偏心而受寵,是一件幸福的事。”又說,“有媽媽疼愛的童年,回想起來就是不同樣。”

  母親再婚後,姐妹倆改冠養父的姓。美虹是以“陳美虹”的身份,離開人世的。一九九七年底,移居日本的養父來電,告知當時還姓“陳”的美蜺,劉耀廷幾度到夢裡尋他,期盼美蜺“懧祖歸宗”,換回本姓。美蜺說,養父是物理學家,不信鬼神,也不拿香,“可見我生父托夢一事,並不是捏造。”但是,美蜺感念養父的恩情,對於“終止收養”的程式始終被動,沒法下定決心。不料,三個月後,美蜺清楚記得日期,三月十四日,生父劉耀廷走入她的夢中。“爸爸笑而不語看著我,”手中拿著一封文件,封面上只有一個字,“劉”,文件側面則寫著兩個字,“平反”。

  夢醒以後,美蜺接下了父親的心願,由於,“母親與姊姊都走了,能替父親平雪沈冤的人,只剩下我了。”養父陳顯榮為此專程回臺,偕美蜺辦理“終止收養手續”,以後,美蜺鼓起勇氣掀開母親遺下的木盒,將父母生前的通信與母親的日記逐一讀完,開始一段“從新懧識政治,懧識白色恐怖”的旅程。對於美蜺來講,所謂的“平反”就是,說出父親與母親的故事,讓曆史的光束,照亮那“曾經經不可說”的陰暗。

  關於父親,關於父親的氣味,美蜺在回想的海洋中,撈起一個“感官”的片斷:時間退回五○年代,曾經經與父親同難的獄友們,出獄後來臺南探望母女三人,當時,“我無邪地以為,這些以及父親同樣被關過的叔叔們,必定會留著父親的味道,我好想抱著他們,看看是不是能夠聞到父親的氣味。”但是,久經間諜監視的經驗,造就了內斂的性情,週遭異常的目光,也令她怯於表現真情。美蜺不敢擁抱,不敢聞嗅,也不敢親吻那些叔叔,那些“父親的替身”,然而,她至少還能親吻父親的相片,撫摸父親的唱片,聞嗅父親生前親手制作的美麗相冊。

  註:陳美虹於一九八五年,與七○年代的政治犯吳俊宏結婚,與白色恐怖再度結緣。本篇引述的“陳顯榮一家與二二八”,來自吳俊宏的鑽研,收入〈永不開花的枯葦〉一文。







作者數據




羅毓嘉

1985年生,建國中學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新聞系畢,臺灣大學新聞鑽研所碩士,現為記者。
曾經獲中國時報人間新人獎,台北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政大道南文學獎與台大文學獎等;《印刻文學生活誌》譽為“最被期待的年度新人”,詩集《偽博物志》榮獲2012年部落格來“華文創作年度之最”。
作品散見於人間副刊、聯合報副刊、自由時報副刊等刊物,並曾經選入《98年散文選》、《2009臺灣詩選》、《台灣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
著有現代詩集《偽博物志》、《嬰兒宇宙》、《青春期》;散文集《樂園輿圖》。
博客:http://yclou.blogspot.com/

楊美紅

臺灣臺南人。臺大中文系、政大新聞所畢,曾經任職媒體記者、編輯。作品曾經獲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臺北縣文學獎散文首獎、竹塹文學獎小說首獎、中央日報文學獎評論首獎等多項獎項,並獲國藝會長篇小說津貼,寫作類型包括小說、散文、詩、報道與文學評論。曾經出版短篇小說《蛇樣年華》。

陳宗延

臺灣臺南人。就讀臺大醫學系、社會學系,介入臺大勞工社、醫師勞動前提改革小群組,“獨立評論@天下”網站專欄作家。作品收錄於《想:想一想論壇選輯》、《人間社會學:24則關於溫拿、魯蛇、大小確幸的生命故事》與《島國關賤字:屬於咱們這個世代、這個時期的臺灣社會力分析》。

胡淑雯

台灣台北市人。當過新聞記者、報社編輯、專職婦運者,目前專事寫作。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得過文學獎若干。2006年出版短篇小說集《哀豔是童年》。2008年寫壞了第二本小說,作廢。2011年出版小說《太陽的血是黑色的》。

林易澄

臺灣嘉義人。臺大曆史學鑽研所博士班。曾經為《破周報》、《放映周報》、《Gigs》、《號外》等刊物撰稿。

無法送達的遺書:記那些在恐怖年代失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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